徐壽與傅蘭雅的元素名詞: 清末中文元素名詞命名沿革 /張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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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壽與傅蘭雅的元素名詞:

清末中文元素名詞命名沿革

張澔

義守大學通識教育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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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國中開始學化學的時候,我們就有機會認識化學元素。在課堂上,老師幾乎沒有時間來解釋這些中文元素名詞是如何來的。為了更方便記得元素之間的化學與物理性質變化,我們就開始背元素週期表,如鹼金屬有鋰、鈉、鉀、銣、銫、鍅,鹼土金屬有鈹、鎂、鈣、鍶、鋇、鐳。直到上大學的時候,使用西文化學教科書之後,看到了英文化學元素名詞之後,我們才會突然發現,原來有不少中文化學元素名詞的發音是來自西文(國立編譯館,1933),如惰性氣體元素名詞,(helium)、氖(neon)、氬(argon)、氪(krypton)與氙(xenon)。也許我們會想,是那一位化學家,很佩服他的想法,有如此的遠見,又善解人意,只要記得中文元素名詞,英文名詞也容易連接起來,幾乎是一魚兩吃。甚至我們就會很簡單的認為,這些中文元素名詞之所以能夠沿用至今,就是因為他們翻譯的「好」,能將西文名詞的發音融入在中國形聲字中,完全符合當今的時代潮流。如此的想法自然就是對中文元素名詞發展的誤解。在本篇文章中,除了簡單描述中文元素名詞沿革的歷史外,我們就是要分析為何它們會被沿用至今的原因,這點常常會被誤解,這是我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

(lithium)、鎂(magnesium)、鋁(aluminum)與錳(manganese)這種以一個西文發音再加上能表示元素的性質或形狀的形聲字(徐壽、傅蘭雅,1871),是由徐壽(1818-1884)與傅蘭雅(John Fryer, 1839-1928) 所發明他們兩個人是江南製造局翻譯館的同事。徐壽是江蘇無錫人,傅蘭雅則是來自英國,原本到中國來傳教,後來從1868年到1896年之間都在江南製造局擔任翻譯的工作。1896年他到加州柏克萊大學擔任漢學系教授。在清末,傅蘭雅是翻譯最多科學書籍的西方人士,而徐壽筆譯書籍的數量也可以說是名列前茅。他們一塊合作翻譯了《化學鑑原》、《化學鑑原續邊》、《化學鑑原續邊》、《化學考質》、《化學求數》與《寶藏興焉》等書籍。

    這種影響中文化學名詞甚至中文科學名詞一百多年的命名方法,是徐壽與傅蘭雅在1871年江南製造局出版的《化學鑑原》書中提出,當談到中文化學元素名詞如何來命名時:「譯其意義,殊難簡括,全譯其音,苦於繁冗。今取羅馬文之首音,譯一華字。首音不合,則用次音,並加偏旁,以別其類。而讀仍本音。」(徐壽、傅蘭雅,1871,卷一,頁20)

就如同上述,想要義譯,但是很難找到一個簡易的名詞,但是全部音譯,自然是太繁瑣,所以只好找一個西文的發音,再加上偏旁,創造一個西音的形聲字。然而這種音譯的名詞雖然不能說是下下之策,但是與義譯的方法比較起來,算來是不得已的選擇。我們先看英國傳教士合信(Benjamin
Hobson, 1816-1873)
的名詞,他為中國近代化學拉開了序幕。他在1855年出版的《博物新編》談到已經有62個元素被發現,但在書中只介紹了氧、氫、氮三種氣體的性質,我們今天所使用的氧、氫、氮就是由他的養、輕、淡三個名詞沿革而來(合信,1855。除此之外,他還簡單介紹了一些硫酸、硝酸與鹽酸的製法與性質。合信在1858年出版的《醫學英華字釋》(Medical Vocabulary in English and Chinese)編譯一些化學術語,如砒霜(arsenic)、礬土 (alum)、硼砂(borax)硫黃末(sulphur),這些名詞都與傳統物質名詞有關Hobson, 1858

之後,來自美國長老教會的丁韙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 1827-1916)1868年北京同文館出版的《格物入門》又翻譯了一些元素名詞。他的名詞不僅與中國傳統的名詞有關,如黃金()、白銀()、水銀()、銅、鐵、銻、硫磺()、蒙石()、黑鉛()、白鉛()、信石(),玻精()、礬精()、炭精()與硼精(),而且是義譯名詞,如灰精()、海藍()、白金()、光藥()、石精()、鹽氣()鹼精() (丁韙良,1868

雖然這種音譯名詞比較不容易接受,但是以一個形聲字來翻譯元素名詞馬上就被接受。例如,美國醫學傳教士嘉約翰(John Glasgow Kerr, 1824-1901)1871年出版的《化學初階》,不僅採用了部分音譯名詞,但也翻譯了一些義譯名詞,如()()()與鏀()嘉約翰,1871。當1869年傅蘭雅寫給嘉約翰協調中文化學元素名詞時,他就表示了這種無奈,江南製造局的負責人與那些被認為懂得一些科學事物的學者一塊修訂以上的翻譯,他們都堅決拒絕看來具有過多外國人氣味的名詞(Bennett, 1867)

除了合信、丁韙良與嘉約翰的名詞外,在北京同文館擔任化學教習的畢利幹(Anatole Billequin, 1837-1894),可以說將義譯名詞展現的「淋漓盡致」。畢利幹並不贊成傅蘭雅和徐壽音譯的方法。在當時清末並沒有一種官方的語言,若是音譯的話,究竟是以哪一省語言作為標準?換句話說,為了義譯,他從名詞的意思,元素的性質或顏色。有的時候,將幾個字拼湊在一塊,再冠上偏旁。這些新發明的字,第一眼看有些奇特怪異,但讀者都可以瞭解,畢利幹想要表達的意思,就如同他在《化學指南》中所提到的:「命名尤難。今或達其義;或究其源;或本其性;或辨其色,將數字湊成一字為名。雖字畫似出於造作,然讀者誠能詳其用意之所在。」畢利幹比較簡單的義譯名詞,如()、鉐()、錆()、鐳()。但有幾個名詞,看來特別複雜,甚至有些笨拙,如cesium ()就由藍與影兩字上下排列,再加上金偏旁所形成,rubidium()由金紅影所構成,thallium()則由金綠影所湊成(畢利幹、聯子振,1873

最能反映中國學者對於這種西音形聲字的看法,莫過於1890年李鴻章在上海格致書院出了一題化學元素名詞的考題:「化學六十四原質中,多中國常有之物,譯書者意趨簡捷,創為行聲之字,以名之,轉嫌杜撰。諸生宣究化學有年,能確指化學之某質,即中國之某物,並詳陳其中西之體用歟。」(王韜,1887-1896,頁1)李鴻章認為,六十四個元素大多是中國常用的東西,翻譯者為了方便,以形聲字的方式來翻譯,以避免被認為是「杜撰」的嫌疑,他請求學生來證明,那些元素名詞其實就是中國某一些物質。獲獎同學文章的內容幾乎與丁韙良的元素名詞的相同:「試舉數端以見梗概,即如化學中之鋅,即中國之白鉛也。化學中之錳,即中之粗鐵也。至於鉀,在西國亦無獨成者,然鉀養淡養五,即中國之火硝也。」(王韜,1887-1896,頁1)。

除了中國學者的不滿外,西方傳教士也排斥徐壽與傅蘭雅的元素名詞。為了推廣教務,西方傳教士團體編譯教科書,因而設立科學名詞委員會以便以統一中文科學名詞。1898年「益智書會」公佈《化學元素名詞修訂表(The Revised List of Chemical Elements) ,這份修訂表只保留了幾個傅蘭雅與徐壽的元素名詞,其他大部分的名詞都被義譯名詞來取代( Mateer, 1898)。事後,傅蘭雅便寫信給主席狄考文 (Calvin W. Mateer, 1836-1908) 抗議,委員會不該修改他的元素譯名,除非它們完全用錯或不可能使用。他憤憤不平的表示,難道只有他的名詞看來有錯誤,混淆或不可以使用,而其他人的名詞難道一點錯誤都沒有嗎?(Bennett, 1867)

雖然相對義譯名詞,徐壽與傅蘭雅的元素名詞是比較不容易被接受,但當滿清政府廢除科舉制度,採取像西方一樣的教育制度,學部1908年所公佈的《化學語彙》還是採用他們的元素名詞。自此之後,1920年由科學名詞審查會及1932年由國立編譯館所公佈的名詞都是他們的單一形聲字名詞。

n  結論

既然我們在前面一直強調,在西學中源的心態下,使用傳統名詞比較有優勢,在社會大眾幾乎沒有基礎英文能力的狀況下,義譯名詞比較容易被理解接受,而且尚有沒有統一國語的缺點,當時還是儒家文化為主導的社會價值觀,這種看來有些洋氣的名詞就比較容易遭到排擠。既然有如此多不利的因素,為何他們的元素名詞卻能沿用下來?

這當然要歸功於徐壽與傅蘭雅所翻譯的科學書籍。他們的元素名詞不僅出現在他們所翻譯的化學書籍中,而且出現在江南製造局所翻譯的科學書籍中,包括了採礦、冶金、醫學、農業與工業的書籍中,這些書籍的品質與數量遠遠超過同時期的其他翻譯者。換句話說,雖然這些名詞看來有些陌生,但中國學者與讀者只能勉為其難的繼續使用,因為它們能提供遠遠比其他書籍更豐富與完整科學及科技知識的機會。除此之外,清末最具影響力的科學雜誌《格致彙編》的加持,再加上上海《格致書院》科學教育的推廣。如此完整的一套知識資源,而且擁有獨霸清末的科學書籍,讓這些新創造的元素名詞不斷地在不同領域流傳使用,滿足清末社會各領域的需求。這也是為何徐壽與傅蘭雅化學元素名詞能夠沿用下來原因,並非是他們所翻譯的元素名詞比較好。

在十九世紀的時候,中國人不得不讀他們所翻譯的書籍,因為他們的書籍的範圍與品質遠遠超過同時代的作者,只有他們的書籍能滿足中國讀者知識的需求。在二十世紀的時候,當它們被確定為官方名詞的時候,再透過教育的方式來教導,今天是以西文為主導的價值觀,大家自然就覺得這種名詞很好用,也很理所當然。

n  參考文獻

丁韙良(1868)。格物入門。北京:同文館。

王韜 (1887-1896)格致書院課藝 (庚寅春季特課)上海:格致書院。

合信(1855)。博物新編。上海:墨海書館。

國立編譯館 (1933)化學命名原則。上海:正中書局。

畢利幹、聯子振(1873)。化學指南。北京:同文館。

傅蘭雅、徐壽(1871)。化學鑑原。上海:江南製造局。

嘉約翰1871)。化學初階。廣州:博濟醫局。

Bennett, A. A. (1967). John Fryer: The introduction of West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to nineteenth-century China.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Hobson, B. (1858). A medical vocabulary in English and Chinese. Shanghai: Shanghai Mission Press.

Mateer, C. (1898). The revised list of the chemical elements. The Chinese Recorder and Missionary Journal, 29, 8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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