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化學奧林匹亞競賽選手發展:十七年一覺國手夢 / 胡立志

星期日 , 8, 11 月 2015 1 Comment

國際化學奧林匹亞競賽選手發展:

十七年一覺國手夢

胡立志

IMERYS Filtration Materials, Inc.
California, 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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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決心力拚化學奧林匹亞國手

十七年前,我在師長的循循善誘下,考上了建中數理資優班。當時的我字面上比「中二」這個詞要虛長個一兩歲,實質上心理層面則頗符合這個詞。在此之前,我得到名師指點,對科學尤其化學產生了極高的興趣;進入「數理資優」的一級戰區,我得知「化學奧林匹亞競賽」,覺得當國手滿屌的(為存當時心態之真,用詞粗俗請見諒),於是決心力拚化學奧林匹亞國手資格。

可能是因為起步得早,我幸運地成為臺灣第一個入選化學國手選訓營的高一學生。不過當時我離國手實力相當遙遠,只是去進個大觀園和交交朋友,反正小高一能選上國手才奇怪嘛。每天八節臺灣大學化學系、臺灣師範大學化學系、中研院原分所各路教授的課,十分新奇,是故當聽則聽、當動筆則動筆、當睡則睡。考試是三分之一實驗、三分之二理論;前者不外乎滴定、沉澱分析、合成,後者原則上是上課教的大學化學。高一那年,每解出一題都很開心。高二時自信滿滿,到競賽場上才知道自己理解程度和解題熟練度都還不足,自然也慘遭滑鐵盧;那年出現了臺灣第二位入選化學國手選訓營的小高一生,而他以第一名當選國手,出國拿了金牌。高三又花了一年努力補足各項弱點、申請去臺灣大學預修普通化學和有機化學,能力競賽終於輕鬆全國第一;即使國手決選時還是有不少失誤,仍然順利當選,或許也是因為學長姊都畢業了吧。

那年另三位國手中(見圖一),一位是我同班同學劉佳衢,練功總是從難從深,意志力奇高。一位是北一女中高二學妹李祐慈,不僅化學數理外,多國語文、音樂體育,無不是全校乃至全台一等一的高手。當時我覺得他們不免過於炫技(指愛好難題或最大部頭的教科書之類),瑜亮情結下或許對他們有些冒犯,但現在必須承認:相對於我的慵懶,這種態度可能才是成功者的人格。劉兄目前是臺灣電子競賽界的總字輩扛霸子,祐慈則麻省理工學院畢業後,已是作育英才的臺灣師範大學教授。另一位是高雄中學的蕭名彥,聽說在全國賽之前幾乎沒接觸過大學課程,卻一步一腳印,最後是四人中競賽成績最好的,現在是台大醫院的新銳名醫。我則抱著自以為「中庸」的態度:不摸魚打混,也不挑燈夜戰,每天白天六七小時的課、空檔加晚上再練習個兩三小時足矣,上下課空檔不忘去吃點台大公館的好料。學得很愉快,卻也不企圖額外會些大二核心課程以外的東西或挑戰大陸式的刁鑽難題;反正學到核心的科學知識才是最重要的,而且保持胃口將來才走得遠,您說是吧。這種一向走在中間偏易路線的態度,說得好聽是崇本樸實,實際上也決定(限制)了我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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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2001選訓營國手當選名單出爐後,作者及蕭名彥國手慘遭同學們抬起「互相阿魯巴」。後中為劉佳衢國手。(高中生年少輕狂,動作不雅且危險,請勿模仿。)

n  三年耕耘,銀牌作收

經過了兩個月充實的特訓,飛到印度正式踏上國際賽場。大會提供的印度咖哩和紅茶非常美味,各國戰友卻多有前仆(嚴重腸胃炎)後繼者,我則在中藥護體下基本沒事。大會手冊上安排的行程很棒(例如國家公園),實際上卻帶到很無聊的地方(例如兒童樂園),而且每天行程至少延誤三小時。比賽時在實驗和理論都有一些中等程度的失手,但也有幾大題比預期表現更好。最後銀牌作收,如果少掉三分之二失誤應該可以拿下金牌的。但是這就是比賽,你在不熟悉的客場、很難在意料之內的題目下,不可能沒有失誤;防範之道,大概也只能把實力練到遠超過所需,即使打了折扣仍然相對出色吧。我憑著三年的耕耘,以在全國賽、國手選拔的標準達到了這個水準,不過以國際賽的競爭程度而言,還是未臻此境。

n  進入臺灣大學化學系就讀

即使有些許遺憾,美好的一仗已經打過(而且也有不錯的收穫),我很自豪的保留之前的選擇,保送進入臺灣大學化學系(而非以銀牌資格改保送電機或醫科)(見圖二)。不可諱言,帶著銀牌的光環,老師和同學都對我有更高的信任,我很活躍的參加系上活動(後來甚至選上理學院學生會長)、功課上從不藏私,交了不少好朋友。只要受邀到高中分享經驗,我都會自信滿滿的鼓勵學弟妹「跟隨自己的興趣」「選基礎科學學系」(後來觀之,這其實是不同的兩件事),而非追求排行第一的科系。「國際級」的「成就」,讓我自認為會、也應該成為一位一流的科學家,所以我在大一升大二的暑假就進實驗室開始進行專題研究;指導教授同樣對我期待甚高,指派我在不需研究生帶領下,獨立進行實驗。我也努力保持一流的成績,修課、念書、向同儕請益都算認真,幾乎每學期都是書卷獎;但我並沒有選修多少給分或本質很硬的課。在學校之外,奧林匹亞銀牌為我帶來了許多收入豐厚、充滿挑戰的家教和補教工作機會,容許我充分發展對教學的興趣和技巧。大學生涯的尾聲,GRE字彙在心高氣傲的不肯補習或出國「機考」下,成績並不理想;專題研究雖有不少成果,一人之力(包括退伍之後,自願無薪回台大做了半年實驗),卻不足以發表期刊論文,都為之後申請學校埋下了隱憂。拜當年國手選訓時就把大一二化學滾瓜爛熟之賜,GRE化學倒是輕鬆接近滿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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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二:本圖為2003臺灣大學化學系課程網頁刊頭,由左至右為陳贊州(2000國手,前段所述之「高一金牌」)、作者、李祐慈國手、劉正豪,可見台大化學系對於就讀該系國手相當重視。

n  研究奠基於競賽的實驗訓練

退伍之後,申請學校一開始並不太順利,但在最後一刻得到了加州大學爾灣分校(約全美二十名)的錄取。以我從奧林匹亞競賽獲獎後、大學四年的期待和耕耘(勉強算吧),卻曾將近三個月除「保底」學校無一錄取的煎熬而言,實在是非常的失望;但考慮到各項成績有瑕有瑜,最後的成果至少該算差強人意。到美國留學後,我銳氣不再,選擇指導教授的主要條件之一是對學生支持、和善、而少刁難。恩師在研究領域和整體化學界當然還是有一定地位,但不算超級大頭,領域本身也不算特別有前景或熱門,而我並不太在乎這點。我漸漸知道,這足以使我成為當年期待中「一流的科學家」的希望渺茫(再加上現今化學學術界,不是前五前十的頂級名門很難受到青睞);但我再來一次,大概還是會做出相同的決定。我的學術表現,大概也就是該校博士生中上等級(見圖三),倒是假日兼家教的口碑和收入是一流的(入場券也是那面銀牌!)。在溫暖乾爽的南加州、不算頂尖的名校,我的博士班生活可說是輕鬆而不算愉快。我的才能和之前打下的基礎,容許我只要付出合格的努力,就能站穩水準之上;但我因為不太得志而鬱鬱寡歡,想拚卻也不太知道該怎麼拚。我有多次在半夜夢到自己再度成為奧林匹亞國手,夢中的高三國手胡立志,同時知道自己已具備了後來完整的大學學識(夢中這並不衝突,你懂的)、經驗也更加豐富,這次一定可以拿下當年錯過的金牌……。其實這個夢大學時期偶而也會出現,但隨著馬齒徒長、「未來無限的成長空間」逐漸不再,這樣的夢,醒來後留下愈來愈多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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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三:作者於2012美國化學會獲邀演講,是博士班生涯少數專業上的亮點。

我可以(或許也應該)加倍努力,可能可以換來再次挑戰世界頂級的機會;但我「懂得」聆聽身體發出的初步警訊、「了解」某種程度上是受限於領域本身,性格再次帶我選擇了中間偏易的庸庸之路。畢業後,我決心投入產業界,目前已屆三年。研發的成果已有幾項成功商品化,戰功累績頗快。就我看來,不論是在前東家的抗衝擊聚丙烯研發,或者現在做的過濾吸附合一材料,我的任務在於理性設計(rational design)材料及其製造方法,無非都是探索應用(最終端)材料物理化學性質成份結構製程諸元的理化意義(最前端)四點一線的關係。在奧林匹亞的實驗訓練中,粗心手拙的我為了彌補短處(其實也是個人興趣),習慣分析每個實驗步驟的物理、化學意義,以求從方法上增進實驗的效率、準確、快速,以戰術補戰技之不足。前述的「四點一線」,無論觀念或執行都奠基於奧林匹亞的實驗訓練培養的習慣。總之,選擇產業而非學術,希望的是能對人們生活有實際、直接的助益但無非也有追求合理待遇、存活率、生活品質的考量,大概又是「務實」的「中間偏易」吧?

n  結語滿滿的歷練、回憶和成長

在學業和專業上,奧林匹亞的鍛鍊幫我打穩了化學的學識基礎和快速自學的能力。追求卓越的過程,也培養了我一點點的好習慣;即使絕少焚膏繼晷的努力、但也與擺爛沾不上邊,一向期許自己繳出的成果整體在水準之上、且至少在某幾方面相當特出。在人際相處上,一面銀牌則至少換來了一張被初步信任的門票。即使認為我是一介怪咖,朋友同儕至少把我視為geeknerd而非jackass。指導教授和業界的主管(尤其是亞洲人)可能因此更早給了我一次機會,憑著我的學理判斷進行研發(我也報以突破性的成果)。部隊長官給了這位曾經為國爭光的小少尉多一點的尊重和寬容;甚至留美後,在一次轉錯彎導致的逆向行車(很不幸這在加州跟酒駕初犯、鬥毆等同屬刑事輕罪等級)後,交通違規法庭的檢察官都因此願意以不留紀錄和極輕的罰款「保護這位年輕人的前途」。這看起來類似「努力讀好書,就會有社會地位」的老生常談──不過,世界上大多數的事,往往就這麼依循老套的道理運轉。

我謹此盡力回憶並報告,十七年前啟程的國手之旅,帶給我的種種助益和影響。時間拉長來看,決定命運的仍是性格。但是,奧林匹亞吸引了許多像當年的我的熱血高中生的投入;努力之中、勝負之外、浮沉之後,留下的不只是一場夢,畢竟還是滿滿的歷練、回憶和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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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成功因为我志在成功!